一句歌词，让全日本男人破防

在“如何用一句话使人破防”这条赛道上，近期日本人可以光速指定最佳人选——宇多田光。

5月2日，日本乐坛天后宇多田光发布新曲Mine or Yours。这本该是乐迷间奔走相告的喜事，最终却演变为日本炎上（日本网络文化的一个词语，常用来形容在互联网上引发大规模讨论和争论的现象）话题，只因其中有这句歌词：

“要到令和几年，这个国家才能允许夫妻使用不同姓氏？”

（图/YouTube）

目前，该歌曲的MV在YouTube上播放量近800万次，2000多条评论中有超过一半涉及“夫妻别姓”相关内容。在X、Line等日本人社交平台大本营上，相关小作文和讨论更是层出不穷。

对于外国友人而言，这起风波带来的唯一影响可能是：这下好了，全世界人民都知道日本是唯一强制要求夫妻同姓的发达国家了。

风波之后，宇多田光在直播中表示：“我只是想表达自己的想法，没想到会这样。”（图/Mine or YoursMV）

你的名字我的姓氏，和浪漫无关

无巧不成书。就在宇多田光发布新曲前几天，4月30日，日本立宪民主党（CDP）向众议院提交了修订民法以引入选择性夫妻别姓制度的法案，容许夫妇在结婚时选择采用同一姓氏，或保有各自的姓氏。

立宪民主党作为目前日本的最大在野党，“引入选择性夫妻别姓制度”是写入其党内基本政策的理念和立场。而在日本民间，认同夫妻别姓的人的比例也在逐年增加。

立宪民主党是懂火上浇油的。歌词争议发生后，其代理代表辻本清美在X上发表推文称，“宇多田光，做得好呐～”。（图/X）

2008年，厚生劳动省展开关于夫妻姓氏问题的调查，当年有42.8%的受访者支持夫妻别姓；到了2018年，该项支持率上升为50.5%；2023年8月，日本厚生劳动省发布的《全国家庭趋势调查》显示，61%的受访者表示“没有必要使用相同姓氏，可以接受不同姓氏”。

关于“夫妻同姓制度”这个在日本万年不变的车轱辘话题，即使夫妻别姓支持者的人气日益壮大，顽固保守派的谴责之词也永远是三板斧：

伤感情——夫妻别姓有损家庭团结、家族羁绊；

毁文化——破坏日本传统；

终极大招——孩子（的姓氏）怎么办。

真子公主下嫁平民男性后，把名字改成“小室真子”，首次拥有姓氏。此前，为凸显日本皇室的高贵血统，皇室成员只有名字，不需要姓氏。这么看来，连皇室成员都不需要姓氏，担心孩子姓什么纯属杞人忧天。（图/每日新闻）

但话又说回来，夫妻同姓制度真的算得上“历史悠久”的日本传统吗？

日本明治维新前，只有武士和贵族阶层才有姓氏，平民是无姓的。直到明治三年（1870），为了实现公民平等，日本政府取消姓氏禁令，强制国民为自己取姓。由于当时的税制和法律均以“家单位”来制定，1898年，《民法》明文规定家庭成员必须使用和户主同样的姓氏，亦即“妻随夫姓”。

1948年实施的日本新《民法》针对相关内容进行调整，“进步”了一点点：该法规定，夫妻经协议，可选择其中一人的姓氏作为家庭的代表姓氏；但夫妇同姓制度仍然保留。日本《户籍法》也规定，结婚申请需填写“共同使用的姓氏”。

（图/《逃避虽可耻但有用》）

即便如此，在不过百余年历史的夫妻同姓制度下，妻随夫姓似乎成了理所当然的事。2023年的《全国家庭趋势调查》指出，约95.2%的妻子在婚后采用了丈夫的姓氏，这一比例与过去几十年的数据基本一致。

保守派人士小田村四郎在《日本的风气》中傲慢地断言，在结婚这个人生大事上，妻子为改姓而烦恼是正常的，“但正因如此，她才能亲身感受到婚姻的严肃性。婚后夫妻同姓，能更好地与对方达到心灵上的契合，建立良好的家庭关系”。

林志玲结婚后，也被传过她跟随丈夫黑泽良平改姓。她本人澄清过，“名字承载了很多东西，永远不会改姓”。日本的夫妻同姓制度，并不强制适用于涉外婚姻。（图/《101次求婚》）

2023年，学者上野千鹤子与伴侣色川大吉结婚，结婚仅15小时后，对方去世。她把这段经历写成《15小时的新娘》一文，解释结婚的主要原因是为了在对方去世后能够合法处理相关事务，如办理死亡证明等。在这段短暂的婚姻中，为避免上野千鹤子日后在处理相关事务时遇到不便，他们选择向法律妥协：色川大吉选择采用“上野”这个姓氏。

“色川大吉变成了上野大吉。每次看到那个名字的死亡通知书，我都感到失落。如果日本存在可选择的夫妻别姓制度，我就不必有这种感受了。我自己因为没有改姓，没有受到任何影响。但我意识到，没有改姓的一方很难理解改姓一方的不方便和痛苦。”上野千鹤子写道。

《蜡笔小新》中，妹妹小葵刚出生，父母就已经在讨论她未来需要改姓的事，所以要给她取一个“适合绝大多数姓氏的名字”。（图/《蜡笔小新》）

五百年后，全员佐藤

“五百年前是一家”这句俗语，在说远不远、说近不近的五百年后，在日本就要变成一句真话了。

日本东北大学教授吉田浩指出，若日本再不修改婚姻法中夫妻必须同姓的规定，到2531年，所有日本人的姓氏都会变成“佐藤”。

佐藤是目前日本第一大姓氏，2023年约占全日本人口的1.53%。吉田浩以这一数据为基础，分别以“维持现行的夫妻同姓制度”和“开放选择性夫妻别姓”两种模型进行计算。选择前者的话，得出的结果是2446年日本将有超过半数人口姓佐藤，而到了2531年所有日本人都会成为佐藤家的一员。

（图/think-name.jp）

如果选择后者，日本劳动组合总联合会的调查结果显示，仅有39.3%的单身男女愿意婚后与配偶同姓。即使加上自愿选择同姓的比例，2531年也只有7.96%的人口姓佐藤，要等到3310年才会发生“日本全员佐藤”的情形。

“为什么我爱上一个人，就必须放弃自己的姓氏？”小国香织在网络上分享过自己的心路历程。

2011年，五名原告以《民法》《户籍法》中要求夫妇同姓的规定“违宪”为由发起讼诉。这是日本史上第一起夫妇别姓相关诉讼，小国香织正是5名原告中的一位。

大多数情况下，日本女性不得不为了符合法律要求而更改姓氏，导致出现“个人痛苦”及“工作困难”，5名原告希望就此获得赔偿。小国香织曾透露，赔偿只是他们和辩护团队商讨之后的诉讼策略，重点是希望可以裁定夫妻同姓制度“违宪”。

（图/《大豆田永久子和三位前夫》）

2015年12月，日本最高法院做出裁决，认定强制夫妻婚后使用统一姓氏并不违宪。这是二战后日本最高法院首次就这一问题进行违宪审查。

2021年，日本最高法院又一次做出裁决，认为夫妇同姓合乎宪法。此次裁决的起因是：2018年，居住在东京的3对夫妇想使用各自姓氏登记结婚，被当地政府拒绝。随后，6人发起诉讼。此案最终由日本最高法院审理。参与判决的15名大法官中，只有4人认为禁止“夫妻别姓”违宪。

“尽管距2015年的判决已逾6年，社会形势和国民的认识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，但依旧无法做出规定夫妇同姓是违反宪法的判断。”裁判长大谷直人在宣判后表示，“关于夫妻的姓，到底该采取什么制度，是立法政策的问题。然而，夫妻同姓的规定，是否违反宪法第24条平等原则而无效，是审查现行法有没有合宪。这是不同次元的问题。”